黄河,中华民族祖母河,你孕育了华夏五千年的辉煌与文明。难道你要在我们这个年代死了奔赴大海的蛮力吗?
1997年,到山西劳改农场访故时,顺便到壶口观瀑。当时正是柯受良在这里飞越黄河不久,他飞车一越,使壶口在20世纪之尾,多了一道人文历史的光环。
尽管壶口与流经中华大地的黄河同辉,但我并无与它相见恨晚之情。当然,壶口的黄色激流山呼海啸而下,激浪扬起的水雾,在阳光下形成一道七色彩虹,使来者精神都会为之一震;但是昔日李白“黄河之水天上来,奔流到海不复还”的壮景,实际上已然成为今日中国之咏叹。据报纸披露,黄河在1995年已断流135天,我去壶口观瀑1997年的初夏,正是黄河下游的断奶期(后来才知道黄河于1997年断流了212天);因而尽管壶口之瀑仍然不失其虎啸龙吟之声威,笔者心中却无法驱赶下游断奶的阴影。就好像一个奔跑了五千年的马拉松金杯运动员,虽然它跑到壶口仍然体力充沛,但是它似乎已难奔跑到它的终点——中国的东海了。
国人都称黄河为母亲河,这个比喻是失准的——它太古老了,在我的认知中,不如称它为祖母河更为确切。这个名称的更迭,绝非文人天马行空的浪漫,实因今日的黄河,已被我们自己糟踏得百孔千疮。在90年代中期,我和斤澜、心武,曾亲临黄河下游一观;那无边无际的河心沙滩,比潺潺细流河水来说,不知要宽上多少倍——当年累死了治沙汉子焦玉禄的兰考河段,河中黄沙宽达20公里。当时的游艇上的导游小姐,竟然把这个20公里的数字,当做一种黄河儿女的骄傲,向游客介绍。记得,当时我曾与同船的斤澜和心武评议过这句导游词,皆不无微辞,认为这是把黄河之忧,当成喜歌在唱——因为黄河流经我们放舟的河段,已然气息奄奄,没了奔跑力量。20公里宽的河床,无河水而只有滚滚的黄沙,能称之为河面的宽度吗?再仔细运算一下,40华里概念,相当于昔日北京到通县的距离,这个数字是很怕人的。不是吗?
在50年代,毛泽东曾亲临黄河下游视察,他当时只想到“黄河的水会不会上天”,继而说出“河清有日”的豪言壮语。看起来,当时这位伟人,只想到了洪水漫堤之灾;并没能想到黄河会有断流的一天——而这种断流,随着人口的不断膨胀,自然生态的不断恶化,黄河有朝一日会成为不再入海的内陆河流——而这一天,正向我们逼近。
因而,壶口水雾中闪现出的彩虹,对于黄河子孙来说,都不过是青春不再,是海市蜃楼。特别有意思的是,河对岸的陕西一隅的河谷里,还在筹建着河底宾馆。有一个供游人拍照的拉驴人,用山西的土幽默对我说:“俺也不知他们做甚梦哩,大水一来灌了那窝不说;眼下这壶(指壶口)嘴里流的水,就比前些年小多哩;要是龙王爷不吐水了,这儿成了干石底子的沟沟,有谁还到这儿来看瀑?”
我说:“那你这头毛驴,也就失业了。”
“它可闲不着,拉车、磨磨……”他指点着对岸正在兴建的河谷宾馆,笑眯眯地回答说,“要是壶嘴不吐水了,那么多层的高楼,是养旱王八用,还是当羊圈使?”
这个当地农民的话,虽然说得粗俗了一点,但不能说其没有依据。陪同我来壶口的山西友人,在穿过吕梁山的险峻公路上,曾对我说过,由于壶口两岸山路陡峭,在柯受良飞越黄河那天,来自山西和陕西观看飞车表演的观众,因为翻车事故死伤了七八个人——试想,那座河谷宾馆的建设材料,运输至壶口已历尽艰难;假如黄河断流日益严重,壶口有朝一日不再有飞瀑轰鸣,那么耗资巨大的高层宾馆,或许真像那个驴夫所说,成为百无一用的“聋子耳朵”。来壶口的人就是为了观瀑,从飞流直下中寻觅黄河的性格以及抒发怀古之幽思;假如有一天连这一点都不存在了,那宾馆连羊圈的作用也起不到——因为羊群是不愿意住高楼的。何况,壶口附近除去石头还是石头,没有什么风景野趣可寻,有哪个疯子会来这儿找乐呢?
黄河,中华民族祖母河,你孕育了华夏五千年的辉煌与文明。难道你要在我们这个年代死了奔赴大海的蛮力吗?1997年你断流212天,如果以这个速度推算,到了21世纪中叶,还会有壶口瀑布吗?!